至于“水课”中“水”的形容词用法又是怎么变成了动词的

　　原标题：“水一篇论文”到底能不能说？

　　作者简介

　　何放舟，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戏曲学校语文教师

　　前日读了秦煜松同学的《为什么可以“水一篇论文”，而不能“‘菜’一篇论文”？》。文章尝试以语义的“认知素”理论为基础，探讨“水一篇论文”中“水”的动词用法的来源，认为“水”这个词在认知方面的透明、寡淡等要素是这种用法得以产生的基础。对此，我有些不同的想法，在这里跟大家分享。

　　首先秦同学说的“水”的这种动词用法无疑是新近才产生的，各在线语料库都未收录相关条目。在这种情况下，要查考这种用法的普及程度，目前看来还比较困难。不过就我个人的体会而言，读到“水一篇论文”这个表达时的第一反应，感觉是它不可接受。我也问了身边的几个朋友，他们至少都觉得这种说法非常奇怪。这样我觉得，这种用法就目前看应该还只是在大学生、研究生的圈子里流行。至于因何如此，碰巧我自己最近刚巧读了美国语言学家拜比的《语言、使用与认知》一书，该书倡导的历时分析方法对这个问题颇有启发。拜比认为，考察语言中一个构式的产生，最好是从其使用的历史来看，任何一个既存的使用样例，都会是后续发展变化的基点；而使用频率越高的样例越有可能固化。尽管拜比的分析主要是有关语法的，但在语义上也可以应用，一个构式的接受成程度，应该基于它跟已有的相关构式的关系来判断。

　　那么“水一篇论文”究竟来自何处呢？我觉得它在校园产生，直接源头还是来自于“水课”，这个词近年来使用频度非常高。而“水课”这个词之所以产生，也并非因为“水”原本的义素，而是源自更早的“水货”一词。“水货”这个词最初是20世纪80年代初从港台传入，据说当时走私客把一些高档小型电器（如相机），封装后固定在船底部偷运，泡在水里，故称“水货”。由于无法追溯供货商，封装粗糙等因素，水货特别容易出问题，所以人们通常又会以“水货”为质次的代名词。“水货”这个词真正在大陆流行开来，还要等到90年代中后期，国民购买力增强、对高档电器的需求激增之后，这个词也逐渐演变为泛指一切走私产品。

　　从“水货”到“水课”，两者的共同之处首先在于其使用年代上的重叠，其次才是后者通过类比关系从前者引申而来的性质。要进行义素和类比上的全面分析会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，这里我只提到一些比较有意义的侧面。在这中，之前说的质次可能是两者共享的典型义素；除此之外，“水货”和“水课”都被看成是某种依附在主流“行货”之上的存在，其特定意义存在同“行货”的对比之中；再次，“水货”和“水课”往往本身在形式上同行货并无差别，具有迷惑性；再次，“水货”和“水课”往往本身又都不是完全不可用的，而只是质量不达标准。除了这些，两者共享的特质还有很多，凡此种种，使得它们之间特别容易建立起类比关系。

　　拜比认为，一个构式如果泛化，往往伴随着其内部可分析性的降低，从语义角度看，这就是说构成一个词的语素其语义透明度下降。在我们讨论的这个例子里，“水货”尚还能说明它是怎么个由来，但是“水课”中的“水”语义就显然比较含糊了，这使得后者更像一个高度粘连不可分割的词语。至于“xx很水”这种形容词用法，应该又是从“水课”中独立出来的，而不是先有了“水”的形容词贬义用法，再构造“水课”一词。这个判断大致能得到语料库的映证（由于“水”是常用基本词汇，所以语料库收录条目非常之多，我粗略检索了CCL和BBC库）：“水”在偏正结构中充当修饰语，含贬义的极为罕见。

　　上述情况表明，一个新词的产生，未必是由其构成语素的基本义衍生而来。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该语素的义素完全不起作用，如果某些义素跟新词的语义之间能够产生相关联想，那么应该说它们对于支撑和巩固新词的用法，快速提升其接受度还是有一定帮助的。我觉得秦同学的文章存在一个明显的缺陷，就是没有区分一种构式的产生、被接受和得到支撑这三种不同的原因。他的论述应该只同第三种原因有关，而前面两种原因则需历时的观点来诠释。

　　至于“水课”中“水”的形容词用法又是怎么变成了动词的，回答这个问题必须依赖有效的语言调查材料，这不是一时间就能做到的。不过依据拜比的观点，由于语言本身是一种自然演化现象，所以很多情况下一个构式的产生有可能只是随机的，或至少目前无法追溯它的确切的起源，只能考察它在语料库中的频度变化并对其相关性做出推测。“水货”和“水课”便是如此。所以我觉得“水”的动词用法的确切起源现在应该也很难说清，然而要拿先秦文献中“水”的动词用法来作为当代用法的作证，这看来非常不严谨。不过关于这个现象，我倒可以提供一种有趣的推测。在现代汉语中动词和形容词名物化是很常见的，但是反过来，名词、形容词用作动词却是低频现象，需要特定的条件。举例而言，比如“你今天绅士一下吧”，大家是否感到“绅士”一词在这里有明显的揶揄的味道呢？所以我推测，名词、形容词用作动词，决定因素可能是表达的情感要素，不过这也只是推测，最终还需要深入细致的研究来判断。

　　END

　　本期编辑：林 恩

　　责任编辑：